远东之花“看当代艺术”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热门，而如今司空见惯的业余活动。相对于一些古典的艺术，今日的人们（也就是我们）更加倾向于奇形怪状，各式各样的当代艺术展。可是时常有朋友同我说，看不懂这些当代艺术作品，感觉很有意思，却无法参与其中。又或者虽然看过，也始终有距离感，过后也只是如雪落无痕般忘了。

　　到底该如何看当代艺术作品？几年前在北京读书的我时常遇到相同的疑问。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必须通过左右而言它的方式，来迂回解答。首先就是对艺术作品的基本态度。当我们面对一幅或者一件艺术作品时，我们更多需要关注的，不是有错误的见解，而是没有意见与想法，甚至是说不敢有看法。以至于在今天的社会中，有一种说法提出“艺术是精英阶层的”，我认为这是不全面的。这个观点可以说是一种对现象的描述，而不是一个从深层次原因得出来的结论。老话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生活本是不分阶层的，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生活，所以艺术本也不该只属于某一个阶层。本科期间，学校一位老师曾如此教导我们：好的艺术作品，是不需要任何知识就能观看的。指的便也是这个意思。对于一件艺术作品，只需一眼，我就可以说我喜欢，或是不喜欢，这其实并不难，是每一个人都与生俱来的，充满着主观意识的审美。更进一步地说，每一个站在作品前的人都是这个作品的观者，从你的角度，有你的看法，虽然或许与他人不尽相同，但并不影响你与作品之间建立起一种“观看-被观看”的关系。况且，老话说“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莎前辈也没有规定这一千个哈姆雷特都得是一个模样。这是“看”的第一层方式，适用于什么样的场景呢？周末出门游玩，携三五好友，或是女友夫人逛街的同时，哎，那有个展览，进去看一眼吧！图个乐子，打磨时间，就用这种方式再合适不过了。再更进一步，就是理解式的看。可能在你看的第一眼，你觉得，哎！这个不错。紧随其后便有了第二个问题：这个作品在表达什么？或者是这个作品是什么意思？通过想要进一步了解的欲望，你就提出了理解式观看的需求。大家按需所取，不过本文着重探讨如何能更好的进行理解式观看。

　　解决了如何看，就该仔细研究一下，大家表示看不懂的都是具体是什么？当代艺术显然其实是一个总称，在大家的印象中从

　　都属于“看不懂的”和“奇奇怪怪”的艺术作品。可具体问题还要具体分析，首先咱们需要了解两个基本的概念。

　　从山洞里，人类的祖先画下的那个可爱的第一头牛开始，漫长的造型艺术史（区别于音乐，话剧等表演艺术）中主要是以绘画，雕塑和建筑作为主流的形式。那么目前跨越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画画？像拉斐尔，米开朗基罗那样不行么？

　　答案当然是可以，并且在比谁画的更像，更接近现实，甚至是超越现实的这条路上,一直不乏探索者，就比如我国的超写实主义画家冷军，几乎是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

　　但是“画的像”这条路从古希腊时期人们便开始探索。甚至在古希腊时期，艺术家们就在追求完美的人体，完美的比例。他们对人物做艺术化加工，一定程度上承担了今天手机滤镜的功能。探索了2000多年之后，这条以古希腊美学为基础的路子已然被开发到了一种极限，若没有外界影响，可能艺术家们并不会另辟蹊径，而是在这一条路上走到黑。

　　不曾想，1822年法国朋友率先发明了摄影术，用工业化，机械化的路子直接抢走了几百年来属于绘画的主要功能之一：记录现实。随着摄影技术与照相机本身不断的发展，它不仅拥有了高精准还原现实的能力，而且其耗费的时间成本与人力成本远低于一个画家作一幅肖像画或风景画的成本。这对于当时的绘画有着巨大的冲击力，迫使艺术家们开始重新思考艺术，思考绘画，企图在工业化滚滚向前的齿轮下另寻出路。艺术史的年代上，我们称，从19世纪60年代马奈（Edouard Manet）带领印象派横空出道开始，一直到二战结束的这段时期的艺术为现代艺术（Modern art）。

　　从二战以后到今天的艺术创作，我们才称之为当代艺术（contemporary art）。也就是说广义上大家口中所谈论的奇奇怪怪的“当代艺术”，从艺术史的划分来说，应该是现当代艺术的总称。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在观看印象派之后的那些革命性大师或艺术流派的作品时，我们看画（艺术作品）时，聚焦的更多却不是“画”本身，而是那些隐藏于画布背后的艺术家们的想法。就像海上的冰山一角一样，表面上是一成，剩下的九成都在背后等待着观者去发掘。就比如，面对蒙德里安，时常有好友表示“这我也能画啊，我也画他一幅也卖几百万的。”

　　实话说来，若是没有一点美术基础，拿起笔便画，上图蒙德里安的色块可能还真的复制不来。但千千万万的职业艺术家们有没有这个实力呢？相信大部分肯定是有的。不过可惜的是，这样的一个假设性比试，非常有限的只是在比较那露出海面的区区一成，而忽略了其背后的思考。正如《一代宗师》里叶问只身前往金楼比武时，宫保森说到：“咱们今天不比武功，比想法。”

　　其实他们比功夫了么，比了，叶问与前面几位师傅都已打过几个回合了。有功夫那是基础，能画出色块与直线也是基础，是进入另一个层面的入场券。专业基础不是人人都有，而有基础的人却也不在少数。那么高手过招，不费心于技术，而是在想法。若是没有想法，或是看不到想法，那么在开始前，就已经输了。

　　而在摄影技术的冲击下，19末，20世纪初的艺术家们有了哪些想法呢？印象派率先从传统绘画形式中向外迈出了第一步，他们在室外记录生活中动态的光影，描绘出瞬息万变的光与影。而后，毕加索（Pablo Picasso）和他的立体主义，无疑是具有颠覆性，踏出传统绘画模式的第一人。毕加索感觉自己天资聪慧，有想法，需要表达出来，但是感觉这些传统表达方式过于局限，已经不足以描述自己内心的想法。他表示，为什么不从根本上，改变人们观看艺术的语言与方式。于是他提出了立体主义（Cubisme）将传统的立体人物形象打碎，在平面上重新组合，从立体到平面，三维退回到二维，颠覆了从早期文艺复兴时透视法发明以来，所塑造的“人”这一形象。

　　之后，20世纪初的十几年来，以毕加索为代表的巴黎画派造就了先锋艺术潮流，伴随着当时巴黎独一无二的中心地位，吸引了欧洲乃至世界各地的艺术家齐聚巴黎：意大利的莫迪里阿尼（Amedeo Modigliani），西班牙的达利（Salvador Dali），荷兰的梵高（Vincent Ven Gogh）等等。当时齐聚巴黎的各界文艺先锋们又尤其钟爱夜晚在咖啡馆和小酒馆社交，夜夜笙歌，把酒言欢，于是便有了巴黎“美丽年华”（la belle-époque）的时代，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这样描述当时他眼中的巴黎：如果你有幸以年轻人的身份曾在巴黎居住，往后余生中不论你在哪，它始终伴你左右，因为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附上原文：If you are lucky enough to have lived in Paris as a young man, then wherever you go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 it stays with you, for Paris is amoveable feast.）

　　时间来到1917年，另一位艺术家在“艺术是什么？”这个问题上有了新的革命性的突破。法国艺术家杜尚（Marcel Duchamp）推出了他的力作：《泉》。

　　杜尚用这个小便池，开创并引领了达达主义（Dadaisme）。达达主义提出要反对一切约定俗成的艺术标准，他们怀着批判的态度质问当时的艺术圈：什么是艺术？必须是画，建筑，雕塑？符合审美的才叫艺术？到底标准在哪里？什么是标准？谁定的标准？于是杜尚提出，生活中的“现成物”也可以是艺术。他在小便池的底部签下了署名和日期“R.Mutt 1917”，便完成了这件作品，并取名《泉》。1917年，美国的独立艺术家协会在纽约举行了一个艺术展，只要付了展费的独立艺术家就可以参展。杜尚开开心心地送去展出，然而，独立艺术家协会还是拒绝了杜尚这件奇奇怪怪的，充满挑衅意味的作品。在漫长的艺术史发展过程中，19，20世纪以来的艺术进步是最具颠覆性，最激进的。在毕加索与杜尚之后，又不断的有艺术家用自己的想法颠覆并推动当代艺术的创作与发展：二战后波洛克（Jakson Pollock）提出行动绘画，画不是作品，他作画的动作才是作品；又有沃霍尔（Andy Warhol）与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一干人等，结合当时的大众文化与流行文化，提出波普艺术（Pop art）；极简艺术( Minimum art )聚焦于艺术作品与观众之间的空间关系与观众的直接体验，从而将一切不必要的艺术形式都简化；观念艺术（Conceptual art）派将自己的观念提炼成作品，并展现出来；行为艺术（ performance art ）用自己的身体当作创作工具，用特定的行为表达特定的想法，等等。

　　所以，当你面对一幅奇形怪状的现当代艺术作品时，如果你不深究其背后，那么它可能真的就同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的纯真涂鸦，同你家厕所的小便池没有什么区别。笛卡尔（Réne Descartes）说“我思故我在”，思考不仅证实我们的存在，更能给我们的存在赋予价值。但也正是这种过于激进的进步，一步步的让“观看艺术”这个本来没有门槛的活动，积累了一定的门槛。但是洋洋洒洒这么长，我想表达的无非是：门槛虽有，但始终只是如薄薄窗户纸般，一捅就破。

　　从概念上解决好了“怎么看”和“看什么”之后，应该来分享一点更实用的观看建议了。当你实实在在地计划周末去看一个现当代艺术展时，或者是受到他人的邀请要踏入一个展览的大门时，我们该做和想些什么呢？看前言要想解决“这个作品在表达什么？”，想要理解一个第一印象还不错的作品，最直接不过的办法是什么？问作者。那艺术家也不能时时刻刻在美术馆晃荡啊？那就去看前言。我发现很多对艺术展有兴趣的观众时常都是忽略前言，直奔展厅内部而去。其实这是一个心理预期的问题，可能大家的心理预期是：我今天要去看一个艺术展览了，心中期待的，想要看到的，是一幅幅绘画，一个个装置，一件件雕塑，都是刺激的视觉元素。毕竟，咱也不是去书店，不是去图书签售会，没做好还要认真阅读的心理准备。为什么一个展览的前言值得一看呢？前言一般是对艺术家的介绍，以及对展览主题的介绍。重点是，它尽可能地精简了一个艺术家或者一个艺术团体好几年的思考，总结成那么一段话话，放在展览的入口处。大部分时间由策展人撰写，极少部分也可能是艺术家自己的表达。不管是由谁撰写的，它之所以被放在一个展览进门最为显眼的地方，其目的就是提升大家的观看体验，让事先没有准备的观众，对今天要看的目标的最基本的了解。总而言之，是看不了吃亏看不了上当，多停留两分钟可谓是多多益善。

　　代入超前的视角当代艺术这么自由的发展下，艺术批评都已然变成了艺术夸奖。因为今天很少有艺术媒体从业者，艺术评论的作者会发表一篇对某个自己不喜欢作品的批评。因为梵高的例子在前，谁都不想当那个扼杀天才的平庸评论员，换句话说，谁都想当那个先人一步，挖掘天才艺术家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呢？正是因为19世纪以来，艺术发展的速度，以及艺术家自身对艺术的思考，超越了理论研究的更新速度，导致理论的进度几乎常年慢一步。

　　借此经验，建议你将自己代入一个未来的视角，把自己放入一个未来的环境中再回头来看这个作品。不少人都曾就“梵高来到今天的美术馆，看到自己的作品受到全世界人民的喜爱”这一主题进行过创作与想像。这样的一种视角切换非常有助于拉近你和作品之间的关系。观看一段旋律抽象艺术，其实是本篇的重点难点，区别于传统的具象绘画，抽象艺术没有具体的形象，对常见的形象进行简化，提取，以抽象的形式进行展现。其本质也是艺术家在对于艺术思考之后的产物，抽象作为结果，只是一种表现形式，其背后的思考可能也各不相同，所以也不可一概而论。

　　面对这样的作品，若你看过但是前言用词晦涩，看的一头雾水，又或者无法看到任何前言与介绍。高中的语文老师讲到过一种修辞手法“通感”，虽然这里不是用作修辞，却不妨借来一用：我们可以尝试将一幅抽象绘画（雕塑，装置亦然）当作一段纯音乐来感受，看一段旋律。因为音乐这一形式相较于绘画，大家更容易接受一段纯音乐，而一幅没有具体形象的绘画从形式上与纯音乐是相似的。当然这个办法无法让你真正的进入作品，更多的是拉近观者和作品之间的距离，提升观看体验。

　　从怎么观看，到看的是什么，以及最后的三个具体的实用小建议。也算是有针对性的尝试解决大家在闲暇之时看展时的疑惑，提升一下大家的体验，毕竟我始终是更希望每个走入展厅的观众都觉得“有点意思”，而不是“一头雾水，再也不来了”。消除门槛，是营造好的全民艺术氛围的第一步。在今天的现代城市生活中，解决温饱问题后寻求精神需求与消费的人越来越多。因为艺术发展本身的原因，结合我国这20年来艺术市场发展的特点，让当代艺术迅速地，高调地进入大家的眼帘和日常生活。但同时，也自然地将当代艺术从大众文化中划分了出去，并划出了一条浅浅的沟。沟虽浅，可毕竟要多跨一步，无形中挡住了不少初有兴趣的观众。当代艺术的创作与解读，要成就伟大，也要回归质朴。大学时期在北京逛展览的我看到各式各样的展览前言，又或是当时网络上当代艺术评论，给我的直观体会就是：虽然都是中文，可有时真的是如同天书一般，看不懂。

　　当时的我觉得可能是自身水平不够，理解不太透彻。在法国读研时期，院系的课程设置从本科时对艺术史上的大家名作的讲解，进一步发展成了对当代艺术理论的解读，带我们进入了这么一种抽象思辨的层面。诚然，理论研究和抽象思辨的层面的确是有门槛，而且不低，我用了小半年才适应这样的一种学习与思考模式。入了门才发现只是一段更长远但也更妙趣横生的旅程，师傅领进了门，往后就看个人了。我也理解，若是将理论思考的成果直接地表达出来，的确是只有同样具有专业知识的人能看懂并交流。可是我发现，研究生期间的老师们都具备这种用相对通俗的简单的话语来给我们解释复杂的艺术理论的能力，但我们付出的时间成本也相对更高。如何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向他人阐释某一个艺术观念，是我们今天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以法国为代表的欧洲艺术圈，值得我们借鉴的是，他们从专业艺术家到从业人员都身体力行的，一直在尝试将艺术的语言表达和精进得更加通俗易懂。一方面发展了更多的爱好者，更多的潜在的艺术家和理论家，同时也一步步地将艺术的门槛降低，圈子扩大，最后融入生活，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生活方式。这，是我执笔的初心，也是往后将要追寻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