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闯西游798，北京东北角最大的当代艺术工厂，这里的人告诉我们，有些话，是可以那样表达的。

　　除了人流、钞票与摄像机的拥挤，在另一个层面上，798艺术节已经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和城市结构形态的一个横切片。在刚刚过去的这半个月，十万人涌向这个废旧而又年轻的地方。中国当代艺术的启蒙，在这里进行着。798艺术节，乃至798，对于考察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有着标本式的意义。

　　谁也闹不清是“五一”黄金周成全了798艺术节，还是798艺术节成全了“五一”黄金周。每日只见一辆接一辆的旅游大巴满载中外游客，在这片前工业废园中驶进驶出，走马灯似的观看媒体称之为“免费文化大餐”的当代艺术作品展；然而随之远播的，是“798”鲜亮的红字招牌，还有中国当代艺术稍嫌嫩弱的声名。

　　4月28日，艺术节开幕当天下午，总策展人朱其显得有些忧心。“活动有些散”，他说，“太匆忙了，10年以来，这是我遇到的难度最大的一次艺术活动。”这道仅仅两个半月就出炉上桌的“文化大餐”，究竟能合多少人的胃口，他心里没有底。然而，在夜幕降临之后，人们涌向灯火通明的“创意广场”，陶醉在激越的电子乐中，那激荡跃动的鼓点，引得负责维持秩序的保安也好奇地凑近舞台感受一番。白天做行为艺术，在群塑《矿难》中冷不丁一跃而起的那位“矿工”也加入了观众队伍，那一脸的煤灰让人错以为是刚下班的工人。

　　“70后”艺术家是这次艺术节的主角。作为主策展人，朱其希望通过展览表现“70后”一代一种抽离中心的自我特征，他觉得这种特征在“70后”和“80后”艺术家身上尤其明显。当那些充满可爱化、自娱自乐、自我满足的离中心主义倾向的绘画、雕塑、摄影、Video和装置等艺术作品，出现在印着鲜红革命标语的“包豪斯”大厂房中时，消解、讽刺的意味油然而生。

　　朱其强调，此次艺术节有别于其他政府部门参与双年展的最大特点，就是避免单一思想及艺术语言带来的僵化和失去活力。“中国的双年展基本上成了追认成功艺术家的平台，年轻的艺术家很少有机会进入双年展”，朱其认为，艺术节就应该作为年轻的、有活力的艺术的展示平台。

　　距艺术节闭幕的倒数第四天，朱其给自己的策展打了75分。社会反响之热烈，出乎他的意料。虽然回忆起当初开幕前两天才拿到两个主要展览空间、然后花一个通宵加一个下午布展完毕时，他的语气已是轻松，但说到在两个半月中四分之三的时间都花在了沟通、协调上的“包工头”经历，他还是有些无奈。“昨天我还告诉澳大利亚昆士兰美术馆的一个策展人，他几乎不敢相信。我说这也许就是中国速度啊，中国特色，一边开展、一边布展，在混乱中前进。”

　　已经经营了5年的中方角画廊，老板徐修凯见证了艺术节的变化。“早期的艺术节，在选择作品上比较武断，基本上是策展人一个人说了算。而去年政府力量介入后，又因为不够专业，办得就跟街道的联欢晚会似的，还请了唱美声的。”在他看来，今年的艺术节无论在自由度和画廊参与程度上都比前几届要好。

　　据中新社报道，798艺术节已经作为黄金周期间的文化旅游景点之一向市民推荐。“从开幕式到‘五一’节，几乎每天都是人潮汹涌，大家拿着照相机到处拍，真的把这里当做一个旅游景点了。很多国际旅行社甚至把大巴开到这里，直接把一车车老外拉到这儿来旅游。”朱其认为，798艺术节已经呈现了庙会化趋势，而这种现象正与他曾撰文批评双年展“旅游节化”的趋势非常相似。现在，这个问题也开始出现在798艺术节身上。

　　“关于艺术节的定位一直是有争论的。当时有两派意见，一派认为要面向社会和大众，尽量做得时尚一点，以新闻效应、时尚为主；还有一派以学术为主。”朱其正是后一种意见的支持者。

　　关于艺术节的争论，恰恰击中了798艺术区的核心问题：经过拆迁争论、物业纠纷以及对艺术品质量下降的质疑，处在十字路口的798艺术区，究竟会变成像上海新天地这样的文化休闲商业区，还是纽约SOHO城这样的国际艺术中心？

　　“实际上，园区内的大部分艺术机构，包括现在798的上层，都希望它能成为一个国际艺术中心，像纽约SOHO城，主体是高级的美术馆、画廊和艺术机构，其次可以有20％的附属商业，像咖啡馆、餐厅。”

　　然而，朝阳区政府则把798艺术区定位成创意中心。在首都文明热线网络上，它被形容为“彰显创意朝阳特色”的一部分，成为朝阳区新的名片。但这并不是朱其及798艺术家所希望的。“艺术不是可以设计出来的。798的意义在于对当代艺术观念上的探索，包括它为艺术做出牺牲和奉献的生活方式，不能仅仅用创意两个字概括。”

　　与此同时，随着中国艺术品市场的泡沫和价格虚高，更多的圈外商业资本开始进入到这个行业。798及其附近的地价也随之上涨。朱其介绍说，现在798产权拥有者七星集团定的租金是每天1．5元／平方米，比原始租金增长了3倍。经过“二房东”转手后，每平方米的房价可以上涨到3元、4元甚至6元，最高增长了4倍。房地产公司准备介入到798艺术区中，增加园区内的酒吧和高级会所，把它改造成上海新天地的模式。

　　据徐修凯回忆，近几年他也感到自己代理的一些作品质量有所下降。“一些人今年卖画卖得不好就不做了，明年卖得好又回来接着画，有投机的成分在里面。”朱其也表示，他对此次798艺术节展览的作品质量不是很满意。“有点名气的画家，作品质量不如前两年。画得好的反而是这两年不太红的人。”最明显的问题就如巴黎·北京摄影空间的老板花儿所说，“新的东西不多”，如摄影作品《理想》就曾在2006上海双年展中出现过。

　　798园区内的多种利益并存，导致各方对于798艺术节产生了一种期待——借助艺术节来提升798在国内外的影响。798艺术节也的确迅速积攒了人气。“每天都有一群一群的人来，而且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以前还有周末和平时之分，现在周末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了，太阳一落山，人突然就多起来了。”朱其说。

　　人们对艺术节的关注，与中国艺术市场的虚热不无关系。朱其介绍说，以前策展人两年才能做一次展览，这两年一个月做两个展览的都有。“画太好卖了，北京这一年半，只要展览一开幕，画就被贴上红点儿全卖光了。”

　　艺术市场繁荣带来的最大问题，就是对艺术作品质量的冲击，“一个画家一年画25至30张1．5米~2.5米的作品属于正常情况，大概平均10天画一张，这才能保证画的质量。现在有的画家一年画80张，平均3天就画一张，有些自己画不过来就找别人画。”艺术家开始把艺术当做一种生产活动。而且据朱其介绍说，目前80％的资金集中在写实油画上，从市场结果来说非常不平衡。这种繁荣只是一种虚热和畸形的产物。

　　“中国的画家现在有钱去养一个80平方米的工作室，这在全世界都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国外，艺术家是最穷的，在中国却突然成了中产阶级，甚至暴富阶层。艺术成为中国暴富阶层奢侈品消费的一部分，他们拿到了其中一块利润，养活了这么多的艺术区，就像十年前的‘二奶村’。”

　　但朱其承认，艺术市场泡沫也有其正面意义，“至少它给当代艺术提供了资金，也完成了当代艺术的社会启蒙工作。在中国近几年，哪个领域挣钱了才会有人去关注和研究。如果没有这个导向，中国社会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可能要再花八年时间，现在一年半就完成了。”就像巴黎·北京摄影空间的老板花儿所说，“这样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优秀的作品。”

　　朱其认为，在理想的状态下，市场应该由学术来带动。“北京在这个方面是做得比较好的。”这一模式值得全国借鉴。

　　通过这一轮的艺术市场泡沫，有的艺术家明星化了，有的则增加了与社会的联系。他们的生活方式和趣味已经打破了以前封闭的圈子，画面上更多趣味与社会上开始有重叠的部分。“很多人已经感觉到，你表达的经验和我们很像，我们是可以理解的。”

　　照片：5月5日，北京798艺术节期间，模特在莱纳斯·理卡德先生个人摄影作品展上表演。

　　莱纳斯·理卡德，瑞典艺术家，曾在意大利米兰学习时装。他的作品表达了对理想化的追求，讲述了人类的脆弱和痛苦，以及逃脱模式。展览将持续至6月22日。程昱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