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清 王晓玲2015年3月28日,1998年,台湾文化学者林谷芳先生推出《谛观有情:中国音乐里的人文世界》简体版。2015年,这套十几年来影响了大陆很多学子、音乐与人文爱好者的的音乐美学论著,由线装书局隆重再版。应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邀请,3月18日,林谷芳先生在中国音乐学院演奏厅,做了《中国音乐的人文回归》的演讲。本版编辑现场录音并整理,现将演讲部分内容刊出,以飨读者。
首先,我要特别提到的是,艺术不止是藝術,它原来就是一种人文。談艺术,我们总觉得,它是一种美感的传递、情性的发挥,但我更要说的是,这里有它的人文背景的存在,这背景跟一个民族、一个文化、一个生命、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生命观宇宙观息息相关。讲几个面相的例子。第一个我们来谈谈艺术的价值。为什么学这叫好?學另外一个叫差?为什么这样的美感叫高?那樣的美感叫低?我要說的是,这个价值的选择其本身,就是人文。
我在台湾这些年,办了很多戏曲活动,鼓勵大家去看戏。其間的一个论述是:我们可能是亲炙戏曲极致之美的最后一代。戏曲是什么,王国维说:“合歌舞以演故事”,就是說中国的戏曲,是合音乐舞蹈戏剧为一体的綜合艺术,是以演员程式表演为核心的一种艺术形式,而这,又使得一个戏曲家必须具备怎样的条件呢?他必须是很好的歌唱家、必须是很好的舞蹈家,必须是很好的表演家,最后他還必须有個很好的先天条件,叫做「祖师爷赏饭吃」的扮相。这四个条件,在千万人中难得其一,所以为什么当年梅兰芳这些人有那么大的魅力,因为这几个条件加在一个人身上,就不是一加一加一等于四,它是相乘的效果。而为什么我在台湾会说,未来大家会看不到極致的戏。因为现在社会太分殊了,我脸蛋好可以去当明星,我表演好可以去当演员,我舞蹈好可以去当舞蹈家,我嗓音好我就去做歌星,我干嘛要集这四种条件于一身,還得科几年,換来的却是微薄的酬劳?可是,戏曲要求演员的条件那么苛刻,但地位能跟西方歌剧演唱家比吗?不能比。大家去听歌剧,是亲炙一种文化的教养,这里歌剧所代表的是什么?不仅是文化的颠峰成就,一种贵族生活的体现。它甚至還被形容为天籁,是上帝意旨在人间的呈现。可我们过去稱演戏的人,是戏子,带着極端的轻蔑。两个大文化中的極致艺术体现,为什么待遇会有这样的差别,显然,它不是内在的艺术本质决定的。也就是说,对于一个同样可以讓我們驚艷的艺术,我们对自己所擁有的,却率尔以落伍、低级来看待它。所以,我要強調,如果你只從藝術看艺术,你許多问题是找不出答案的。
好,价值是外加的,你可以说是外加的,以内在的美来讲,到底是歌剧美还是戏曲美,這艺术的本质,其實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在藝術自身全然自我判準的。这里我给大家看下西方巴比松画派自然主义的一副画作。西方的自然主义跟东方的自然哲思不一样。东方的自然哲思有老庄的背景,所以師从大化,從大化中體得生命的自自然然。西方自然主义則把宇宙的万事万物当成上帝的创造。因此,画家笔下是巨细靡遗的描摹,以此体现上帝的存在。也就是说,它的目的是再现自然。从美术技法讲,它是单点透视,看画的人看時也一目了然,因为它就是我们的寻常经验。
但这一幅,是明沈周的《策杖图》。人又在哪里呢?哦,在下面,小小的,是不是?西方会把主角画那么小吗?不會的!就這畫,我们可以看到,只要我们注意力在人,上方就看不到。同样,看上面山水,下面的疏林我们也看不到。也就是说,这张画,从来就不是想让你一目了然的。不僅如此,中国画,除了小小的冊頁以外,其實也都没有哪幅是想要让你一目了然的。
再一张,我們看张大千的《长江万里图》,长江有多长?六千多公里长,一张图要容纳六千多公里的风景,一张画要画六千公里的山水,这在西方画中是不存在的。從這就可以看出,美在东西方是有一定的差异在的。那要如何解释這種現象呢?当然从画法来讲,西方讲单点透视,东方是散点透视。散点透视是说,一張畫你可以從很多的視角来看。回到沈周《策杖图》。真要看它,就得读它,你得随主人翁一路走一路走地走下去,最后到达遠處的山顶。其實這樣一张画就是一篇文章,我們可以如此说它:
秋日高爽,执竹杖,信步疏林之中,远望秋山如画,近看流水淌淌……即此一路遊來,終能登顶一望,真乃好一派秋山景色也……它其實是一篇游记。是不同时间不同视角下看到的景色,这景色又須跟畫家生命有对应,才能出現这样的一幅画。
要說这两种画谁好谁坏,那就得看你站在怎样的美学观宇宙观上來看。像我,可能就因太东方情性了,有次自然主義画派到台北历史博物館办展,开展前特别为受邀嘉賓做一个半小時专业导览。但我和食养山房的炳辉二十分钟就出来了。一起坐在外面的板凳上,看着明月当空,觉得这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不是说我不懂它的美學,美术我还内行,我当然知道自然主義的落點何在,但这美跟自己就好像无关。也就是说,它没有打动我的內心。不能打动我不代表不能打动别人。所以說这里面有一种美的选择。而你以为这是你自己的主体选择,其實不然,它还是有历史文化给我们做的积累。
再看一段戏曲《美猴王》。美猴王充斥着这样的段落,跟剧情没什么关系的人在舞台上跳来跳去,做毯子功、甩水袖,而孙猴子吃桃子,往左边偏着吃一颗,往右边偏着又吃一颗,如果你不是很能欣赏它的程式动作,坦白說,其实也蛮无聊的,对不对?
我们知道,同京劇一樣,日本能剧也是一個文化里重要的艺术形式。我也放一段,大家有什么感觉?真是莫知所以然。我相信很多人会觉得它蛮无聊的,我对日本文化很熟悉,許多時候我也觉得蛮无聊的,但我要告诉各位,在日本,能的位置非常高。能剧演员就是被社会尊敬的人。而从外面来看,能剧在西方的地位,也远高于中国戏曲。不能比,完全不能比。为什么会如此?我講個故事:
台湾在巴黎有个巴黎文化中心,開館時想把一些台湾的人文艺术介绍给法国人,于是就做了戏曲演出。为打响第一炮,还请了法国的艺文记者,希望他們看了演出能讲讲好话。我們知道,在欧洲,大概法国对中国还是比较友善的,他们的浪漫也让他们能更谦虚地了解东方之美。所以预期他们会写得好。他们来了,是很浪漫,对艺术也很诚实,但也就如此,看完我们的演出,他們反而说写不下去。后来台湾文建会就把他们请到台湾,想让我和他们做个沟通。我就问他们为什么写不下去。他们说,你们的戏好奇怪,演一个戏没头没尾不说,中间还穿插很多东西,讓剧情沒來由地中断許久,前面演什么已忘了。你们郤还看着好乐。我说,这得从历史来看。过去的戏曲演出在勾栏瓦舍,是个开放剧场。观众要走,赶紧翻个筋斗,人就不走了。后来有了剧场,这个习惯还保留,这是历史的余绪。中国人也觉得过瘾,是看戏看累了,正好调剂一下。所以看中国戏,舞台上亮相、翻跟斗时你不喝彩,就表示你不懂戏。正如同在日本吃拉面你不出声,就表示这拉面煮得很烂般。其实在西方,莎翁的许多戏剧,也能看出当时的时代餘緒。經由這種解釋,他说这个我们能理解。
但是剧情怎么就没头没尾呢?我说啊,东西方观念有别。在你们上帝的世界里,有一个第一因,上帝。所以有最初的创选——创世纪,最后也有末世审判,你们這叫有始有终,有起有结。可是中国和印度都是談无尽缘起。比如我写水浒传八十回,宋江被招安。我不满意,我可以写续水浒。有人不满意,就再续水浒。再不满,就写水浒后传。对前段不满意,你也可以加写水浒前传。佛经里也讲,无始以来,无始就无终。这是东方的时空观。所以西方的艺术,就像达芬奇的画,一定是结构谨严。演个戏呢,如果我的学生今天告诉我要演戏,演主角?不是,演配角,不是。那你肯定是路人甲。因为西方的戏,主轴线非常清晰,多余的旁枝都会被去掉。中国不是这样。你们今天看金庸、古龙的武侠,都比较现代思维。像徐悲鸿的水墨,都不是早期水墨。如果你回到还珠楼主、王度庐的时代,他们的武侠就比较中国人思维。举例子,假设解老师是妖道,对不起委屈下我这老朋友。我们俩决战。他射出飞劍要取我首级,千钧一发间,天外飞来两片白綾,就把他的劍卷走了。我们现在怎么讲这段呢?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外飞来两片白綾,将飞劍卷走,林谷芳安全了。这两片白綾,原是东海无名岛两位仙子所祭来搭救林谷芳的。如此,故事就回到正題接着讲下去。
但是过去小说不是这样的,它可能是:话说这两片白綾可有来历,乃东海無名島上两位仙所有,这两位仙子何許人也?乃明室忠臣于谦之后。时于谦为阉党所害,众家英雄集于京师,密谋救其遺孤……,就這樣,一下了两万字就讲过去了,再回过头,说时迟那时快,林谷芳得救了。(众笑)对你们来讲,这简直……但对我们中国人,人生的因缘不就如此複雜鋪衍的吗?正如在坐诸位,多数人与並我不相识,如果你们今天起心动念一点不一樣,就不会坐在这里,所以往前交待一堆又有什麼不對呢?
所以办茶会,日本人喜欢讲一期一会,这一生只有这一會。每个茶会尽管用的茶一样,客人一样,但還是唯一的一會。一期一會是說:当思现前之一会,為此生不可复得之一会而珍惜之。所以今天能在这里,用学佛人的话讲,也是殊胜因缘。你只能珍惜之。所以說,以宇宙事物无尽缘起,以我们有限的智慧,我们干嘛要將事情硬是截头截尾,說個所謂的完整?中国人觉得,要知道緣起的無盡,才像个人生。
而也正因如此,我们会出现折子戏,折子戏就是没头没尾的戏,前面不交待主角是谁,后面不知人到哪里去,中间就是喝个酒、斗个嘴、吵个架,中国人看得好过瘾,而且认为能演折子戏的演员才是最好的演员。因为你不需要前铺后衍,你就在当下具现你艺术的极致。
而我们中国音乐一些表达也跟这有关。所以不要说藝術的价值有其人文背景,就连你能看明白什么叫美什么叫不美,也有它的人文背景。
正如从中国戏曲的角度看能剧,真就活活憋死,但它干嘛要戴面具,因为它就是不要人世的表情。它常常是幽魂的喟叹,一个家族末落之后对人世凋零的叹息,在最幽微最低限之处,感受生命的虚无与空寂,或者叫幽玄。這特别有日本的味道。你从京剧角度,肯定觉得它挺无聊。但从日本文化角度,这里面的确有很深的生命喟嘆。
所以,不僅有不同的美,要能欣賞這不同的美,也還是需要学习的。在這裡,日本人說能劇,是有自己的美學自覺性的,所以受人尊重,而中國戲曲常就缺乏了這主體自覺,地位乃大有不同。 所以說,從美的表達到欣賞到溝通,情况既是如此复杂,我们学艺术的人還能不重视人文吗?還能不了解人文吗?坦白說,不了解人文,即便你今天身在云端,你也不懂得自己为什么身在云端。你今天墮在泥淖,你也不知為什麼墮在泥淖。
正如我们非常多的人学西方音乐,好坏另说,它既是个强势文化。你就站在强势文化的浪头上,你以为你掌握了一切,其实是浪头把你推起来的,你并没有深入西方文化。同样,当我们学习东方文化,我们如果没有深入我们的人文,比起一个学西方音乐的,你將更加难以自处。连自己的价值在哪里你都会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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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乎血乳恩情!扶助贫困老区、开展希望工程,这是妈妈生前最关注的事情。从我记事起,老人就经常告诫我:“孩子,记住,咱们娘儿俩的命,是老区百姓给的,千万不要忘本!” 作者 尹西林 插图 王金辉 1998年腊月,老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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